致一个燕赵女子柔美的心坎

作者 王征珂

云集路

许多年了，我还记得那驰向宜昌城的

哐当哐当的老式绿皮火车

一本《诗刊》，是一个红娘

打开了湖北和河北两个文学青年

滔滔不绝的话匣孕育无边无涯的梦想

我记得那是文学的黄金岁月

我们是初生的牛犊、哒哒的马驹

去湖北西南，去宜昌城，寻找云集路

哦，雨水不是愁怨，而是欢快的鼓点

我们的嗓音，吐露诗意的呼呼火焰

我记得云集路21号，《三峡文学》编辑部

稿件堆成一座小山，编辑老师

正念念有词，翻阅祖国各省——

湖南湖北，广东广西，云南四川……

诗歌大国，诗人们多得像天上的繁星

月光下的宜昌城

那年秋天，宜昌城的明月

点亮了一江秋水，也点亮了

白玉兰一样纯洁的少女

和青草一样新鲜的儿郎

那年秋天，宜昌城的江边小路上

并肩走过一对喳喳叫的喜雀

我们的唇齿，被月光洗白，吐露清泉

而不是：散发尘世的瘴气和乌烟

那年秋天，月光下的宜昌城

盛产一连串比拟句、象声词——

有时我们，是一对怦怦心跳的小鹿

有时我们，是会唱歌的劈啪燃烧的火炉

有时又是，舞之蹈之、翩然欲飞的蝴蝶

楚国公子和赵国小姐

三年以后，我们重返宜昌城

寻访当年我们缔结情缘的那片树林

杨柳们，摇摇摆摆，且歌且吟——

“欢迎楚国公子，我曾是你黑发上

青翠欲滴的春天

繁星点点的柳叶”

“欢迎赵国小姐，我曾是你刘海上

淘气鬼似的柳条，我的绿芽曾长到

一个燕赵女儿柔美的心坎”

三游洞记

当我们屏声静气，走进三游洞

时光仿佛，流回了诗意盎然的唐宋

白居易、白行简、元稹

带着满腹文墨和唐诗风骨

千里迢迢，相会在夷陵古郡

平平仄仄，在古洞中满地跳动

苏洵，苏辙，苏东坡

父子三人，像三个超凡脱俗的仙人

美髯飘飘，畅笑朗朗，结伴而行

在古洞壁上，即兴写下传世的佳句

他们无需：绞尽脑汁，捻断数根胡须

那个时代，夷陵古郡，诗人云集

甚至明月，在山巅上丝丝缕缕写诗

甚至清泉，在石头上汩汩潺潺唱吟

众鸟们停在树梢，凝神远望，竖耳谛听

灿美元年秋天

灿美元年秋天，你听过我背诵我的诗篇

“二月兰和蜻蜓，是一对青梅竹马

田野是广阔的、撒欢撒野的游乐园

满脑子幻想的少年，抬高白云和炊烟”

当我停住嘴唇，思绪有些卡壳

你的酒涡，像两个温暖的小火炉

你的目光，在我心里悄悄发电

在瑟瑟秋风中，我重新燃烧起来

灿美元年秋天，火星距我太远

麻辣火锅香暖。我的诗行中

开始散发脉脉温情、人间烟火

我们谈恋爱了，四年以后

小家小户安置在郊区山上

你们学校，一间小小的仓库

愧疚帖

在我和你之间

你仿佛是一头素朴的牛犊

我只给你割过几把青草

只给你端过一点点白开水

你从没奢望过——

广袤肥美的草原和

喷涌不息的趵突泉水

在我和你之间

你仿佛是一只温良的羔羊

我只给你播洒过空悠悠的月光

只给你铺展过虚无缥缈的彩云

你从没索求过——

咣当咣当的真金

哗啦哗啦的白银

悔恨记

那个爱吃后悔药的人

这一次，又灰着头，土着脸

悔青了他的肠子

“日光，请你举起

一根根火辣辣的鞭子

把我狠狠抽死”

“老天，请你派出

五个轰隆隆的雷神

敲死不长记性

酗酒成性的孽障”

他的前半生，曾经服下

一火车的后悔药

每次他都，像一个铁面的法官

宣判自己的死刑

三伏天的劳动

诅咒夏天的人们，恨不能

把地球变成冰川

把脑袋伸到冰窖

我在三伏天，突击擦洗

高压锅、电饭锅、抽油烟机

气喘啊，吁吁

大汗啊，淋漓

从永美小区的梧桐树巅

传来了观察家们的惊叹

一长串密密麻麻的蝉鸣——

“知知”，仿佛洞察我的突然转变

“知知”，像是批评，又像是鼓励——

“四肢不勤的人，从前你曾经

像一头蜗牛，磨着慢吞吞的洋工”

“勤劳的人，今天仿佛黄牛，出力流汗

一直忙到，牵牛花牵来了北斗七星”

星期天

星期天，小翟在洗衣

噗唰噗唰的，滚筒洗衣机

小翟拖地，杨柳似的腰肢

比杨柳垂的更低

小翟择菜，去芜存菁

绿油油的上海青

比遥远遥远的

内蒙古大草原更可亲

中午时分，小翟做饭

抽油烟机，嗡嗡嗡嗡

香菇鸡汤，呲呲呲呲

诗人节

五月初五，诗人的节日

平日里伏案笔耕的一个人

到山上，吸食清风，捕捉白云和鸟鸣

四方山上的花儿，献上它们的笑脸

哦，这朵姹紫不是：笑里藏着刀子

那朵嫣红不是：皮笑而不肉笑

山巅上的鸟儿，嗓音里蘸着泉水

“请推土机关闭，轰隆隆的嗓门

请大烟囱闭上，脏兮兮的大嘴

请肥大的乌云，停止散播乌烟瘴气

四方山上来了，闲庭信步的诗人

植物园里来了，腹有诗书的客官”

正午时分，登山的诗人

举着艾蒿，慢悠悠回来了

我家餐桌上，耐心摆放着

凉拌黄瓜、麻婆豆腐、藕炖排骨

我的女儿，站在客厅，餐前开讲

“我们小小的国度，各司其责

妈妈忙着，修理水管，升起炊烟

爹爹忙着，胸怀宇宙，遥望银河”

给女儿：像小野兔，像长颈鹿

乒乓，你正乒乒乓乓

汗珠像一串铃铛

摇响了年少时光

而在第七中学的跑道上

奔跑着小野兔

奔跑着长颈鹿

夜宿北京定福庄

夜深了，我住在北京

定福庄的一家旅馆里

思绪之鸟，扇动着翅膀

迟迟不肯安眠

传媒大学，哪一栋学生公寓里

住着我亲爱的女儿？

暑假军训半月，你刚返回校园

会不会，瘦成一根细麻杆？

会不会，黑成一个非洲人？

会不会，变成一个女汉子？

传媒大学看女儿

在中国传媒大学，我用手机拍下

逸夫楼、博学楼、中传演播厅

动画艺术学院和播音主持艺术学院

我录下校园里，喷泉们清亮的嗓音

垂柳们长长的、青翠欲滴的刘海

一群青鸟，字正腔圆，在青草地上朗读

我的女儿，马尾辫晃动着晨光

从传媒大学西门，从学生公寓那边

像一朵含笑花儿，向我快步走来

老顽童

我们的女儿

在长途电话里，听我回忆

她小精豆一样的童年

我刚刚开口，她就剥夺了

我唠唠叨叨的话语权

“老爸，长不大的老顽童

你已经第一千零一次讲述

我蹒跚学步、呀呀学语的老故事”

女儿，在你小的时候，我总是喜欢

模仿儿童的口吻，和你说话

一辆车车，一片叶叶，一颗果果

我的舌尖上，弹跳着叠音字

编辑：于子涵